當下此刻

是時候再尋找了

Friday, October 19, 2007

三更

短短時間,已經處理過N次屍體,有「正常」的,亦有不堪入目的。

一直相安無事。

但這次,倒有點觸到心靈,像被重壓了一下。

接報到場,是一名老婆婆,事發在老人院,死因未明。

案發大致是︰老婆婆與丈夫住在老人院一段時間,由於家庭環境不算壞,故住在「廂房」- 一個房間有兩張互對著的床。老人家平日納悶得緊,絕少有人探訪,只有兩老互相扶持著熬日子。難得有幾個在大陸居住的孫兒及孫媳到訪,當下大喜。捧著孫媳煮的湯,嘩啦嘩啦的喝個不停。不知是否太興奮,老婆婆嗆起來,嚷著不舒服。老人院見事態不妙,就將老婆婆、老伯伯及一眾親戚送到醫院。不久後,老婆婆就這樣一命嗚呼了。

到醫院,見到的是一名攤坐在輪椅上,面色慘白,雙手緊抱著毛毯,頭髮蓬鬆,雙眼通紅的老伯伯。未及看遺體,下屬通知剛剛黑社會劈友的傷者送到。優先次序理應是向罪行傷者取証為先。二十分鐘後,到殮房檢查老婆婆的遺體。

「婆婆,不要介意呀。警察來工作,希望可以協助妳。」這番話我每次也會說,不知道她聽不聽到,但總算是對往者的尊重。遺體還是暖的,老婆婆身體應該不錯,不似一般八十多歲的老者般瘦骨嶙峋、皮膚乾澀。暫定為「無可疑」,便與家屬交待一切。

老實說,我很不慣這一刻。在你眼中平凡不過的工作;在對方眼中往往是天大的事。交待過後,著他們可見婆婆的最後一面。在房外佇候著,先聽到幾聲哀叫,然後被推出來的老伯,面色比之前更慘白,雙唇微啟,整個人像定了格一樣。也顧不了那麼多,便與家屬解釋往後的程序。突然,老伯伯似有靈機般,大叫起來︰「見佢一面呀!見佢一面呀!」嚷個不停,反而家屬冷靜的道︰「阿伯,你現在再入去,更難受呀。更阻住警察做嘢呢。」伯伯充耳不聞︰「我要見佢呀!我要見佢呀!」。眼見如此,我與家屬說,「推伯伯入去吧,我明白的。」

親屬們沿途不停呵護著伯伯,直到再推出來時,我竟聽到掙扎的聲音。推開門看,伯伯已經崩潰了,抱著老伴的遺體不放,大哭。親屬好不容易把他的手捉開,本來瘦弱得很的伯伯,不知何來的力氣,一股蠻勁握著門柄,哭叫著︰「佢未死架!佢未死架!你地唔好帶走佢!佢唔會就咁就死架!」親屬幾經卒苦把他掙脫後,他還是這樣哭叫著…身邊有把聲音說︰「阿伯咁樣,睇怕都唔擺得好耐。」

我沒有深究身後的人是誰,亦不重要,因為自己也有這樣的想法。或者,老伯伯自己也有這種想法。

記得電影《三更之回家》中,黎明的一節中,有一段話大致是說,死亡本身並不難受,最難受的,是愛你的人每天都被思念煎熬,念著相愛相處的日子。那幕老伯伯的掙扎,與電影尾段響起的那首極為哀怨的‘Mi Par d'Udir Ancora’,氣氛配合。

為了伯伯能獲最的的照顧,我安排了他留院,讓醫生觀察他一段時間,並讓他平伏下來,免得回到老人院時,睹物思人,像易先生看著那張空床一樣。

不知道他現在怎樣?